恋恋老手艺 | “书画郎中”谢华斌,让古书画获新生

时间: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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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之手,贯虱之睛,灵慧虚和,心细如发”,这是古人对古书画修复术技艺的形容。古书画修复如“病笃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剂而毙”。高明的古书画修复师和高明的医生一样,能赋予古书画新的活力。

12月4日,《厦门晚报》“恋恋老手艺”栏目刊出古书画修复术专题,走进厦门大学档案馆,跟着“书画郎中”谢华斌的脚步,领略“妙手复完璧,仁心现神韵”的古书画新生之术。


冷寂而快乐,练就“画郎中”

11月的一天,厦门大学档案馆。在现场众人的翘首期盼中,谢华斌轻轻解开订制的包巾,慢慢展开卷轴,立着的卷轴亮出最精华的部分——龙鳞装!谢华斌潇洒地轻轻一拨,仿佛弹奏琴弦一样随意,那拨过的纸片好像海浪瞬间被风吹过一样,先伏倒又立马微卷了起来,呈现波浪般美妙的起伏感觉。

龙鳞装是中国古代典籍的一种装裱方式,能做出龙鳞装的人在今天屈指可数。幸运的是,厦大档案馆就有一位这样的巧匠,他就是谢华斌。

我们在大红生漆的裱台边,听谢华斌讲起他和古书画修复的故事。

1.阴差阳错走上冷寂路

1982年出生的谢华斌,从小没吃过什么苦。2005年夏天,在厦大美术系快毕业时,艺术学院的毕士明老师问他:想不想来学古书画修复?很清苦,但只要坚持就很有前途。

年轻的谢华斌学的是中国画,他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要与父母商量一下。他立马咨询了父母亲,一向秉承“尊重孩子”这一教子良方的双亲让他自己做决定。谢华斌搞不清楚古书画修复具体是个什么活,但他一心一意地想留在美丽的母校厦大,于是接过了学校抛来的橄榄枝。

谢华斌在才华横溢的同学中能被选中,除了学业优秀外,还因为他的工笔画特别出色。老师们判断说,能安心画工笔画的孩子,应该坐得住冷板凳才对。

事实证明了这些老师具有慧眼。古书画修复是一条最冷寂的路,有8年时间,都是谢华斌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工作室独自“修行”,连一个聊天的伙伴都没有。每天,他孤伶伶地打开大南路8号的大门,走进工作室。还好,一进入工作状态,孤寂就不见了。他说,修古书画就像给古书画做手术,上了手术台,是根本停不下来的。

2.越琢磨越快乐

老一辈的古书画修复师尤协水老师以身作则,事事躬亲,对自己对学生要求都很严格,发现问题会毫不留情面地指出,让谢华斌少走了很多弯路。因为有老师带着,有新东西学着,谢华斌不觉得难熬。即使对着老师每天要求自己把已经擦得锃亮的裱台一遍遍地反复擦、擦得自己快要吐了,他心里也是明亮的。就算老师不在身边,他也能自觉自律地工作,因为每个动作已经形成了习惯。

尤老师总是一丝不苟地擦桌子,并告诉谢华斌,要多看多做少问。后来他自己琢磨出来,为什么要一遍遍地擦桌子?因为这些古物都是珍品呀,一点脏污都不可以。为什么第一擦要在这、最后一擦要在那?因为这样才能保证全部都擦干净、不会被重复污染呀。越琢磨越快乐,谢华斌终于理解前人千锤百炼留下来的动作的精妙之处,渐渐地找到了乐趣。

曾经有一次,谢华斌从早上上班,连续修补了一百多个洞,直到凌晨四点才起身关门。他记得很清楚,关门落锁时,传来南普陀四点钟声,那声音悠扬而动听,仿佛在为他的成功修复而歌唱。

3.迎来花开时节

谢华斌深谙“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坚持练基本功,打浆糊、托纸、托绫绢,揭命纸、刮口子、补画心……偶尔得闲,他还研究用墨、用笔、用纸,磨制工具……一个龙鳞装,就用了他大半年时间去练习。据说,能做出这种打开后能放哪停哪不回缩的完美龙鳞装手卷,就可以被称做“高手”,而谢华斌做到了。

把冷板凳捂热的谢华斌,终于迎来了他的花开时节。如今的谢华斌已得到业界认可,除了修复学校的馆藏书画,多地书画收藏单位还把馆藏送到厦大,希望“谢郎中”出手协作修复。有一次,外单位送来两件馆藏,其中一纸本清人物画像,送来时仿佛是漫卷的老咸菜:发霉、结块、残缺不全……谢华斌不畏其难,一点一滴地恢复,仅背条就用了数百条,他运用“最少干预、可逆、可识别”的方法,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成功恢复这件已被修补过的作品。

另有一份清人画稿,送来时很多纸已变成纸砖,很多地方已经掉色,看着像一堆杂乱无章的纸屑。谢华斌戴着口罩,整整用了几个月,终把这份画稿修好。

学习加实践在他的艺术之路上从未间断,他多次参加各类文物修复学习班,师从过的老师包括上海博物馆书画修复装裱技艺传承人黄瑛老师、中国人民大学纸质文献保护与修复专家张美芳老师、国家图书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籍修复技艺代表性传承人杜伟生老师等专家学者。他还参与了“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厦门大学传习所”申请工作,“厦门大学可移动文物修复资质”中“档案文献”与“书画文物”项目申请与落地工作等。这其间,他还完成了在职研究生的学习,在艺术学院和档案馆领导的关心爱护下,他终于闯出一片灿烂的天。

4.用现代科技助力老手艺

传统古书画修复有着非常严格的程序与手法,这些程序与手法经过千百年锤炼与沉淀,十分有效且安全。谢华斌经过系统学习后,觉得古画修复也应当与时俱进,老问题可以用更优的新办法,新问题更要寻找更新的办法。当下科技不断进步,应该让科技为现实服务。

书画修复是一门大综合的专业,它涵盖了很多学科领域。比如针对书画上的霉斑或黄斑,他寻找新方法解决,尝试结合飞秒激光清洗技术把污染物清除。另外,他还借助先进的仪器和设备给书画先做“体检”,查出问题后出诊断方案,然后组织各领域专家一起讨论,尽可能确保万无一失,在最小干预的情况下修旧如旧。他认为,应该用最好的方法保护古书画,而不是靠某个修复师单打独斗。

谢华斌的思路开阔,他的志向不仅是一个出色的书画修复师,还要努力成为学校文物保护修复工作的一片绿叶,和更多的学者一起开展书画修复的学科融合,让书画修复这各路走得更稳更宽。


古书画修复 像一台精微手术

称别人有本事,人们会说“这个人有两把刷子。”而谢华斌不止有两把刷子,他有好几把刷子。摆在桌上的,仅棕刷就有好几把,还有排刷等等。

谢华斌说,这些都各有用途,有的来排的,有的来蹾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谢华斌使用的工具种类繁多,各有特色,不仅要精心挑选购买,有的还需要自己动手制作的。比如谢华斌的百宝箱中,就有不少自己独制秘器。

其中棕刷最多,可细分为大、中、小不同型号……新棕刷比较硬涩,还会掉色,必须加工改良,用起来才不会出问题。旧的则易脆易脱,最好用时是不新不旧之时。此外还有启子、马蹄刀、针锥、砑石、木尺、放大镜……有了这些“趁手刷子”,才有了谢华斌的得心应手。

书画修复工艺繁多、技艺繁杂、要点多多、历时长,谢华斌给我们现场演示了其中的几个精要环节。

01

擦桌子

谢华斌工作室的裱台长3.6米,宽1.65米。“擦桌子”很有讲究,这涉及到人体的运动轨迹。现场,谢华斌展示了擦桌子的秘法:先桌边再桌面,这样就防止桌边的残留浆糊污染衣服,更防止桌面污染到古画,做到最佳保护。

02

制糊、调糊

“裱以糊就”糨糊之于书画修复师,犹如裁缝手中之丝线。既要注重其浓稠粘度,还要注意其后的品质。它不仅是古画修复工序中的重要黏合材料,也是实现书画装裱件挺、平、柔效果的基础,更是书画艺术品长年保存的关键。糨糊具有可逆性,装裱中倡导用糨少,旨在防止淀粉淤积,板结变脆。

谢华斌制糊时全神贯注,仿佛一位正在做实验的化学老师。他按照一定的比例,先把面粉用水细细调和,打出糨头,做到完全湿润且呈糊状。再用烧开的沸水冲入后,快速地均匀搅动。

充分搅动,待糨糊八分、九分熟后,谢华斌抽出木棍,用清水养糊。他拿起已经调好的旧糊,用排刷调浆。他这次调的糊比较稀,看似像水一样,却有一定粘度。

不同的工序,需要不同粘度浆糊。谢华斌边做边解释道。他说,新制的糨糊还不能立刻用,需养于陶钵中,放置数日,泻其火性,待其呈乳白色,较为柔和平滑,方适宜用来装裱修复书画。

这种调糨糊的能力,全靠经验,非一时一刻能够调成,需时间积累。

03

托画心

谢华斌从出一卷宣纸中取出几张。他边取边介绍说,作为装裱的纸不能太新,起码要在库房待上一年后这样才能用。

谢华斌接着折纸、卷纸,先把纸斜向45度角交叉对折,让纸充分舒展。待纸展平后,再齐口裁好待用。之后拿起排刷,伸进糨糊盆,充分搅拌后轻吸一口气,迅速向画心刷下,其动作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很快,吸了糨糊水的画心变成透明。谢华斌取出之前已准备好的宣纸,迅速贴上,用棕刷刷平。两张宣纸很快合二为一。

谢华斌贴上启口纸(需要时可以揭开的一个小开关)后,迅速提起纸张上墙挣平,对着留下的活口吹了一口“仙气”。他解释说,这样就可以保证两张纸与裱墙不会黏在一起。

笔者好奇地问了一句:宣纸那么薄,你第一次用排刷刷糨糊,会不会把它刷破?谢华斌意味意深地说:你怎么料事如神?刚开始学时第一张真的就被刷破了,而且后来还破了好几张。

04

补洞

补洞是书画修复中的一大重点。洞的大小、形态不同,补洞要做到既补全又不使纸增厚、不被看出,非常考验修复师的能力和耐心。

补洞首先要找到与原画心纤维、厚度、色泽相近的纸,要进行反复比对。

接着要给洞作斜口,然后才是实施具体的补洞。

谢华斌给我们操作了一个补洞细节,只见他用灵巧的手指轻捏马蹄刀,小心翼翼地削下补纸的多余边缘,在小小的空间反复比对。然后摒住呼吸,凝神提气,轻刷洞的周边,并迅速地补上纸。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仿佛练了千百遍似的。

为确保新换上的补纸叠合上去后,总厚度与原先的一样,还需要对补纸的横截面进行削斜,做成斜坡,斜坡的长度要在1毫米以内,最后接着进行有效粘合。每次补洞都仿佛是一次针对纸的外科手术。

05

贴折条

贴折条仿佛是给破碎的书画加支撑,非常重要。

谢华斌用裁刀切了很多薄薄的折条,每条仅2毫米宽。就像流苏一样。

只见他找出需要加固的地方,然后用手轻轻提起刷了糨糊的折条,放在画心断裂处。刷糨糊的面向下贴好,多余的部分,用指甲当刀,立即划掉。


采访手记

把窄路走成大道

一见面,就被谢华斌爽朗的笑容所感染。个子不高、穿着无领墨色衬衫的谢华斌一看就是雅致而有内涵的人。

当他系上围裙,在那红色宽大的裱台旁一站,像魔术师一样摸出毛巾,把擦裱台也说出好几条心得来;当他仔仔细细地糊糨糊、认认真真地刷糨糊;当他捏着只有2毫米宽的长纸条小心地贴在古画背面……他的脸上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

他是认真的,扎扎实实地学习南裱,借鉴北裱,不断开拓视野,海绵吸水般地向各方学习。

他是开放的,积极地参加各种研讨和学习,愿意把自己的心得毫无保留分享给别人。他不固步自封,不断学习新技能。他修古画,也创作中国画,两者互为促进、相辅相成。

他是创新的,借助厦门大学这棵大树的资源优势,积极促成各学科和科技赋能书画修复。他在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开展书画与文献修复实践课,与信息学院开展人工智能技术辅助书画文物与档案文献修复研究,与电子科学与技术学院开展激光清洗技术用于档案与书画保护修复研究,积极响应学校“数智赋能,文博育人”的号召,让沉寂已久的文物被唤醒,为现代人服务。

但归根到底,古画修复最需要的是什么?谢华斌认为,是静。这些个古物静静的不说话,可看着它们,就是一种美的享受,这是一种无言的大雅。谢华斌说,他接触过很多优秀古书画修复师,发现他们都有一种沉淀下来的美。正是这股静气,令他珍惜和古书画的每一分钟相处,令他工作中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了神圣的意味。他制作的工具绝对严丝合缝,连手卷的包巾也是特别订制的。

这是他把一条冷寂的、窄窄的路,走成阳光大道的原因。



来源:《厦门晚报》2023年12月4日A13-15版

文/叶玉环

摄影/谢培育

编辑/莫西

厦门大学档案馆/文博管理中心出品